年10月18日,一架来自台北的飞机落在重庆江北机场。舱门打开后,一位年迈的老者在女儿的搀扶下走下扶梯。
其实他的女儿也并不年轻了,也是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老人了,机场工作人员见状立刻迎上去帮着一起搀扶她的父亲。
踏上机场的地面,这位老人的眼中突然淌出了泪水,他的女儿安抚着他,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:“父亲,我们回家了。”
这位老人究竟是谁,为何一到重庆就老泪纵横呢?
一位老兵的传奇人生
这位流泪的老人叫萧家福,重庆人。
他的少年时代并不幸福,由于正值抗日战争,国土沦陷,整个中国支离破碎。
不过好在当时战火还没有烧到重庆,这里还算是比较安全的。
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,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,所控制的领土也越来越少,广袤的四川盆地也就成了他们主要的士兵来源地。
年的一天,国民党军队来到萧家福的家乡重庆南温泉附近抓壮丁。当时他已经十六岁了,所以难逃厄运。
当时萧家福是家中的长子,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,虽然按照现在的标准他还没有成年,但已经是家中的顶梁柱了。
他心中挂念家人,恋恋不舍地离开,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涯。
由于年纪小,萧家福没有被分配到作战部队,而是到辎重部队去了,其实也就是军队里的苦力。不过好在当时他所在的部队驻地在李家沱,离家还不太远。
日子久了,萧家福越来越想家,家就是他支撑下去的希望,就像那长夜里的明灯,永不熄灭。
年底,国民党遭到重创,日军开展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战役,我国称之为豫湘桂战役。
在这场大战中,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,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广东、广西、贵州等大片国土陷于敌手。其中贵州的丢失让国民党高层大为惊恐。
由于重庆就在贵州北方,国民党害怕日军打到重庆来,开始对南面的防线投入大量兵力。
而萧家福所在的部队也即将被派往前线与日军作战,这是萧家福第一次上战场,当时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。
对于战争具体场景,由于已经太久远了,后来记者采访他的时候,萧家福表示记忆非常模糊,只记得伤亡非常惨重,而且药品奇缺。很多伤员得不到救治,只能简单擦洗一下就放在路旁。他们不断呻吟,伤口也持续恶化,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。
医院,无数的伤兵就那样在露天的环境里等死,久而久之,萧家福也感到麻木了。
他本以为自己也会是这种命运,于是不再奢望有一天还能回家,但没想到在贵州独山一战中,他们竟然顶住了日军的攻势,撑到了日本帝国主义投降的那一天。
萧家福满心欢喜,以为战争结束了,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。但蒋介石为了自己的野心,执意发起内战,他的退伍申请被拒绝了。
尽管当时萧家福离家已经很近了,就在重庆的朝天门码头,但终究还是没能回去,他跟着大部队上了船,顺江而下到了南京。
此后萧家福跟随部队转战南北,浙江、云南、贵州、再到海南,但他始终没能再次返回重庆,没能再回去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故乡和家人。
年国民党彻底战败,萧家福跟随部队去了台湾。他当时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回来的,但谁知一等就是70多年。
萧家福身在台湾但依然没有忘记家乡
萧家福继续在国民党军中服役,后来也逐渐了解了国际形势,也清楚自己想回家实在是太难了,不过他依然想离家近一些。
于是萧家福报考了国民党陆军装甲部队,因为他听说这支部队是长期驻守在金门的,这里是台湾距离大陆最近的地方,在这里他会感到更加安心。
在金门服役的日子里,萧家福每当有了空闲,就喜欢来到海边,这里距离大陆只有一道很窄的海峡,在天气比较晴朗的时候,他最喜欢眺望大陆。
可就是这窄窄的海峡阻隔了他叶落归根的希望。
虽然萧家福知道自己的愿望很难实现,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,因此也不想成家,因为有了家人的羁绊,回家就更难了。
终于到四十多岁的时候,萧家福认命了,他接受了现实,选择过正常人的生活。他和一个普通的台湾女子结婚了。
婚后他育有两子三女,虽然表面上和普通的台湾家庭没什么区别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但如果和他家接触得多了,还是会感受到不同。
首先萧家福没有忘记家族的传统,给儿子取名的时候依然按照以前的辈分,取邦字辈。
他在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,也经常会提到,你们虽然生活在台湾,但是根在大陆,那是一座叫重庆的城市。
平时萧家福也会教孩子们说重庆话,他最喜欢这种感觉,沉浸在乡音之中,他就能暂时忘记思乡的忧愁。
萧家福继承了重庆人那种吃苦耐劳的美德,后来由于家里孩子太多,经济条件不是很好,妻子跟他离婚了。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,先后把五个孩子拉扯大。
在从部队退役后,他一直四处做工,年过七十了还不闲着。
他的女儿萧慧蓉回忆说:“父亲是个非常能吃苦的人,从没有休息日,几十年如一日。而且他也非常节俭,一直不舍得买新衣服,都是穿部队和工厂发的制服。”
不过终究是岁月不饶人,萧家福七十六岁的时候,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出了生产事故,他也不小心摔断了腿,此后虽然他还有继续打工的意愿,但是没有工厂愿意雇佣他了,于是只好作罢。
远方的来信重新唤起了萧家福的思乡之情
身在台湾的萧家福并不知道家人的命运,早在五十年代初,他的父亲萧汉卿就因为劳累过度而死,没几年母亲刘仁碧也过世了,两位老人终究没能在有生之年等到儿子回家。
但尽管如此,家人们还是没有忘记他,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始终在想方设法打听他的下落。
年的时候,两岸之间恢复了交流,当时萧家有个远房亲戚正好在台湾,于是弟弟妹妹们托他打听哥哥的消息,结果费了一番周折之后还真找到了,这让他们非常惊喜。
很快萧家福就收到了重庆老家的来信,这时候他已经离开家近四十年了,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家里的消息。
只不过信中尽是噩耗,虽然父母过世他能有心理准备,但一个弟弟身患癌症,另一个弟弟已经过世,这让他伤心不已。
他的女儿萧慧蓉回忆说:“那封信父亲天天带在身上,时不时就要翻出来看一看,只不过每次一看就会掉眼泪。”
萧家福也想过要回家看看,可是他还有五个孩子要养,最小的女儿才四岁,家里很不宽裕。于是他打消了这个想法。
最后萧家福带着几个孩子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,把照片寄回去了,也许在他看来这样就算回家了吧,至少也能稍微缓解一下老家的亲人们的相思之苦。
不过他始终在安慰自己,以后一定有机会回去的,不过这一等就又是三十年。
从这件事以后,萧家福越来越忧郁,以前他很乐意跟孩子们说家里的事,后来就再也不说了,孩子们也不敢提,怕再勾起父亲的忧愁。
萧家福本想经常通信,这样也可以了解家里的情况,但不幸的是,由于城市改造,再加上后来搬了一次家,他和家乡的亲人又失去了联系。
从年到年三十年间,萧家福似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,绝口不提回重庆的事,但所有人都知道,他心里那思乡的火苗仍然在熊熊燃烧。
萧家福是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,他已经时日无多了,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,成家立业了,家中的经济状况也好多了。于是五个子女一致决定在父亲有生之年要帮助他实现回家的愿望。
父亲太不容易了,他漂泊四方,多年劳碌,是该叶落归根了。
艰难的寻亲之路
这时候女儿萧慧蓉听人说有一档栏目叫做“两岸寻亲”,专门解决当年赴台湾老兵寻找故乡亲人的问题,于是她立刻打电话联系节目组,希望让媒体帮助父亲实现愿望。
不过寻亲一事极为困难,因为萧家福年纪太大了,患了健忘的毛病,他已经想不起亲人的名字了,甚至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快记不住了。
但他心中只记得一个地点,那就是故乡,巴县鱼洞仁厚乡。
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,具体村子的名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。
这一线索非常模糊,而且巴县鱼洞仁厚乡是民国时期的名字,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地方了,所以要想寻找的话根本就是大海捞针。
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,记者在当地档案馆查到了这个地名,于是在这一地区一个村一个村地寻找,终于找到了一个叫刘荣勇的老人,论辈分,他算是萧家福的表弟。
不过他对萧家人的了解也不多,最后他介绍了一个人,叫萧邦华,是萧家福的侄子。
记者又找到了萧邦华,历经这么多波折,终于算是初步联系上了。
据萧邦华说,萧家福的弟弟萧家伦五十年代就离开重庆参军了,当时在成都军区服役,退役后留在当地工作,最后就在成都定居了。
当时萧家伦工作的单位是机械厂,但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,于是他们就在原机械厂的旧址附近张贴寻人启事,这也是不得已,只好用这种原始方法了。
当时他们家早就搬走了,所以根本不会看到那些寻人启事。不过就是这么巧,萧家伦之子萧光荣有一个发小,还在那片居住,正好被他看到了,他知道萧光荣的父亲叫萧家伦,这才最终取得联系。
等找到萧家伦一家人后,他们也感到非常惊喜,萧家伦的儿子萧光荣表示,自己从没想到远在台湾的大伯还能和自己联系取得联系。
至此,失去联系三十年的萧家五兄妹都凑到一起了。
不过遗憾的是,他们已经阴阳两隔了。
几个弟妹已经全部离世。萧家禄于年死于肺气肿;萧家伦于年死于糖尿病,萧家贵于年死于肺癌,活得最长的妹妹萧家玉也去世十年了。
兄妹5人中,唯一还在世的就是萧家福了,这让他倍感孤独。
离家七十多年的老兵终于重返故乡
得知这一噩耗,萧家福也很伤心,不过找到了其他亲人总是好的。萧家福来到重庆后,他的侄子侄女们都来迎接他,虽然弟弟妹妹都不在了,但是看着他们的儿孙,萧家福乐得合不拢嘴。
几天后,萧家福带着全家人回重庆老家祭祖,整个家族一共有四十多个人。
目的地是界石镇屋基湾,母亲刘仁碧的坟墓就在这里,距离公路只有一公里远。
这是后来萧家居住的地方,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建国以后了,所以萧家福完全不知道。
他拄着拐杖,在晚辈的搀扶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不禁思绪万千。四周的田野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,萧家福闭上了双眼,这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一行人继续往前走,不多时来到了一处废墟,这里是萧家的老宅,已经多年没人居住,所以只剩下残垣断壁了。
当年条件恶劣,各家各户都是土墙的房子,所以很容易垮塌。如今萧家还在本地居住的家人也都搬走了,其中侄子萧邦华家离得最近,也就十几米,是一座漂亮的二层小砖楼。
看着家人们的生活也有了大幅度的改善,萧家福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终于要去拜祭母亲了,萧家福激动不已,不过那里是一个土坡,而且没有通水泥路,只有一条土路。不过这几天下雨,道路湿滑泥泞。
晚辈们纷纷劝说,让萧家福别去了,毕竟年纪太大,万一摔倒了就麻烦了,只要心意到了就可以。
不过萧家福坚决不同意,他拄着拐杖执意要往前走,家人们拗不过他,只好由他去了。
这一路虽然距离不长,但对于一个近百岁的老人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,儿子拿着一个小板凳,走一会儿就让父亲坐下休息一下。
最后一段土坡是最难走的,而且还有很多杂草。晚辈们先是用锄头清理了杂草,然后又拿了一个小梯子,一帮人在后面推着,终于让萧家福顺利登上去了。
坡顶上面积不大,可供人站立的地方不多,萧家福倚着一棵小树,坐在坟前,静静地望着母亲的坟茔。
已经七十多年了,当初被军队抓走的时候,他还是个孩子,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母亲的容貌了。
他心里也在深深地自责,或许母亲的早逝也和自己离家有关,因为这样才让母亲过度劳累而死,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。
这时候晚辈们拿出了纸钱和香烛,萧家福亲自点燃,插好,然后双手合十。在拜了几拜后,他突然想要跪下去,儿子怕他受伤,赶紧把他拉住了。
这时候萧家福儿子的眼圈也红了,他低声说:“爸爸,您就不用跪了。”可是萧家福根本不听,还是坚持跪了下去。
儿女们怕他滑倒,在左右两旁扶着他。
萧家福闭上双眼,嘴中不知念叨着什么。
他的思绪又回到70多年前,自己被抓走的那天。母亲的模糊身影逐渐清晰起来,他终于想起来了,那天母亲抓着他的手,依依不舍地送到村口,那充满母爱的眼神似乎印在他的脑海里,他再也忍不住了,泪水喷涌而出。
他往前挪动了两步,用手触摸着坟头的黄土,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灵魂上的交流,他想:这样我说的话母亲应该就可以听到了吧。
过了半个多小时,萧家福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回去的路上又经过萧家老宅,萧家福坐下休息了一会。他的裤子和鞋子上面粘了不少泥土,侄子们用纸巾帮他擦拭。
没想到萧家福突然又哭了,他哽咽着:“真是太谢谢你们了,你们是我的大恩人。”晚辈们连连说不敢当。
后来记者采访萧家福的子女,他们都表示,父亲得知找到家乡的亲人后既高兴又有些犹豫。虽然孩子们一直劝说他回来看看,也算是了却一个心愿,但是萧家福本人却有些抗拒。
萧家福是个很固执的人,这些年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,根本没脸回来。最后是在孩子们白百般劝说下才答应的。
之后就是要祭拜父亲了,但是他的陵墓却不在这里,因为萧家曾在五十年代搬过家,而父亲在那之前就去世了。
那是不远处南温泉后的幺铺子,是萧家福真正的故乡,当年他就是在那里被国民党军队抓走的。
那里地形要更险峻一些,条件也更加艰苦。
听说萧家福要回来祭拜,当初在寻亲的时候联系上那位刘荣勇老人也赶来了,他还带来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,名叫刘仁贵,论辈分算是萧家福的表舅。
老人虽然年纪大了,但是却很精神,一见到萧家福就喊着他的小名金元。
萧家福有种熟悉的感觉,但一时想不起来,金元这个名字已经七十多年没有听到了,再加上年纪大了,他始终没能记起。
刘仁贵当年就住在萧家福家隔壁,由于年纪相近,两人关系极好,天天一起玩耍。
他说了好多当年的事,提到那时候两个人去挑煤赚钱,挑一趟可以换来一斤多大米,可萧家福却摇摇头,说自己实在想不起来了。
这些年村子里的变化还是翻天覆地的,不仅通了路,电力和网络也都接通了,各家各户也都盖起了大房子,萧家福看着四周感到既陌生又熟悉。
他可以确认这里就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,因为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,但是却又想不起周围的环境了。
这成为了他永久的遗憾,时隔七十多年,费尽千辛万苦,萧家福终于回到了家乡,可却因为年纪太大,很多当年的人和事都想不起来了。
他的子女们也感到非常惋惜,表示说要是早几年回来就好了,那时候父亲头脑清楚一些,说不定还能和当年的亲朋相认。
遗憾的是萧家福终究没能完成祭拜父亲的心愿,因为他父亲的坟墓在山上,年轻人登上去尚需费点功夫,何况是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。
子女们劝他不要去,可他还不怎么情愿。儿子劝他说:“要不我们先去老宅看看吧。”希望可以以此转移一下父亲的注意力,最终萧家福答应了。
自从当年萧家人从幺铺子搬走以后,他们在这里的老屋就荒废了,后来被开垦成了农田,现在则是一片玉米地,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年的影子了。
萧家福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走进玉米地,他似乎有些恍惚,这里已经完全找不到以前的痕迹了。
家人们看着萧家福老人怅然若失的样子,都非常不忍,提出要照一张大家庭的全家福。
结果萧家四代四十多人一起在原来萧家老宅的遗迹前集合,拍下了一张大合照。看着萧家晚辈枝繁叶茂,萧家福也笑得合不拢嘴。
萧家福老人是不幸的,万恶的国民党反动派让他和亲人分离了七十多年不得团聚。但同时他也是幸运的,毕竟能在有生之年返回故乡,这是很多老兵毕生的遗憾。
希望战争永远不再发生,希望老兵都能重回故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