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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页 » 常识 » 常识 » 没上过学的17岁内蒙女孩,想成为一个诗人
TUhjnbcbe - 2025/7/4 21:55:00

乌兰察布尘土飞扬

父亲大骂着用火钳砸爆屋顶肮脏的灯泡,母亲半个屁股黏在炕沿快活地疯笑,晓角的哭号被刹车般的岔气打断,开始地动山摇地咳嗽。

“砰——”世界暗了。

“这个凑合人家,趁早拆散了吧!”这句话缠着晓角的童年,将耳朵磨出茧。

在内蒙古乌兰察布南部的山区,狂风搜刮着田地,贫穷吞噬着村庄,懒惰催生着戾气。这里古有“风都”之称,蒙古语义是红山崖口,海拔一千五百米,是内蒙古少有的高寒地区,冬季温度能达到零下二十度,朔风往骨头缝里钻。这里野蛮荒凉,没有草原也没有马,却伫立着晓角的家。

阴云常年笼罩着院子。三间黄土房歪七扭八地站着。夏天,雨滴沿着旧电线跑,冬天,寒冷将墙壁冻出伤口,屋子冷得像冰窖。

空荡的院子散落着几块碎玻璃,那是父母打架过后的副产品。房间里堆满脏衣服、父亲的痛骂和母亲五颜六色的药,一声咳嗽,惊起大片暗黄色尘土。

晓角的母亲常年面朝墙壁,一笑就停不下来,笑到流眼泪,笑到要呕吐。她从二十岁第一次抑郁发疯,一直笑到现在,只有晓角脱离视线,才会中止无法抑制的快乐,说胡话、绝食、出走,直到晓角回来。

晓角的父亲枯瘦又黑,脾气暴躁。他经历过动荡的年代,作为家中的幼子,喝酒打架,没少做叛逆出格的事。他买过一个四川女人,后来女人跑了,这才与晓角的疯母亲成婚。他不再喝酒,看见酒犯恶心,但有烟瘾,一天抽一盒最差的“大青山”,买不起就抽烟丝。

在晓角看来,有时候他是体贴的父亲,给女儿捎县城色彩艳俗的糖;有时候,他是孝顺的儿子,吃下大把止疼片,伏在地上哭号他的母亲;还有时候,他是痛苦的自己,在早春烧玉米根的烟里,向妻女挥起镢头:“我要杀了你!”

与妻子吵架,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潇洒的时刻。妻子不疯时,不是他的对手,只能绞着双手,抽动眼睛发愣。

她的眼睛天生斜视,扭曲的面容狰狞可怖。屋顶飞鸟一样压下,露出长满妊娠纹的塑料布,墙上的土块受了惊吓,掉进锅里。父母的叫喊与晓角的嚎哭此起彼伏。

年,晓角6岁,不蹬小板凳挣扎几下就可以上炕了。一天傍晚,外公骑着自行车从十里山路外的村庄赶来,向晓角念出诱人的咒语:“想不想去上学?”

外公是个小老头,个儿不高,很瘦,说话爱拽文,也经常骂人。他年轻时学过俄文,当过民办老师,撒手不教,种了大半辈子的地。

彼时,七十四岁的外公身体还算硬朗。暮色四合,他歇下地里的活儿,赶着牛车来到晓角寒伧的家,将大花牛拴在门口,大步流星地进门。局促的晓角倚靠着柜子发呆。

母亲一反常态地安静,紧盯着被外公带走的晓角。

前一天,父母刚打了一架,砸碎很多东西,父亲说不要母亲,也不要晓角了。第二天傍晚,晓角被外公用嘎吱作响的牛车拉到镇上。那里只有一所小学,几个学生,一个老师。

晓角待了三天,在堆满杂物的小院儿又玩又闹。三天后,外公又来了,他的背驼得厉害,像生锈的镰刀,千沟万壑的脸泛出枯黄。

回程路上,晓角不停讲着学校里奇特的事:滚热的饭、规律的作息、烂漫的笑声,温馨的环境。外公兴致不高,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。山路中有道险坡,坡上只有一条小道,旁边就是山崖。

上坡时起了大风,黄沙漫天,晓角拼命闭上眼睛,紧抓外公的衣角。她不想死,也不想回到争吵不断、畸形古怪的家。不知过了多久,许是心里第五遍哼唱老师教的歌谣时,外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“到了。”

晓角睁开眼睛,一片昏黄中,撞见母亲死白的面容。整整三天,母亲不吃,不喝,不眠。母亲离不了她。

晓角被吓得退了一步,下意识想逃,但还是一步步走进家门,走入母亲痴疯的爱与窒息的怀抱。

上学的计划泡汤。晓角难受起来。黄褐色的尘土钻入口鼻,淹没院子,倾覆整个乌兰察布。晓角无路可逃,仿佛是上天赠予的命运。

村庄的夕阳

面对疯魔的女儿和渴望读书的晓角,外公又想出办法了。他找到课本,一本语文,一本数学,都是一年级的,陈旧单薄,字迹很浓,插图小人被裁掉不少。正值农闲,外公逐字教晓角认拼音,抄在本上,让她照着写。

晓角每天写几大页,新奇又茫然,继而厌烦,想逃,被外公从田里抓回,重写。旧日历背面,外公列出了一堆算式,握住晓角的手,教她算。纸薄得惊人,笔摩擦着,像在冰面上打滑。

慢慢地,晓角习惯在家里上学。父亲向亲戚要来各种旧书、漫画甚至广告。母亲年轻时上过中学,不发病时就贴在晓角身边,教她算数、识字。

四处拾来的废纸越积越厚,晓角识的字也越来越多。年,外公送给晓角一本《唐诗三百首》,盗版书籍错误成灾,有些连作者名字都对不上。外公说,一天一首,都背下来,就会变得聪明极了。于是,晓角开始背,一天一首,背下来在本上默写,等外公随时来考。

8岁的晓角人生中第一次接近诗歌,接触文学。诗像镰刀一样将她收割,比如“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比如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”。她读懂些许,困惑反而比以往更多了。

还没来得及考察晓角背诵,外公和外婆就从农村搬到县城,住进楼房背后湿冷的平房了。他们衰老得无法从沟地的井里挑水。一辆车代替花牛,送两个老人到县城的大舅家——那里有个压水井。

那年冬日数九天的夜晚,晓角缩在被窝竖起耳朵,听父亲与母亲商议去县城:“明个早点,三个人一打去趟城里。”

黑暗中,北风冲撞着窗户。晓角的心突突直跳,闭眼想象城市的模样。她在电视里见过城市,那里高楼林立,绿树成荫,人们规整、健康,像阳光砌出来的。

第二天清早,一家人坐上嘎吱作响的旧出租车。车里没有暖气,玻璃结着霜。车子开动后,窗外枯瘦的树木飞跑着远去。

晓角忍受着颠簸,感到一阵恶心,她从没坐过那么快的东西,到小城二十里路,因晕车难受得几乎呕吐。

县城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,街道破旧,堆满小摊。但晓角依旧瞪大眼睛,艰难地在破布样的人流中穿行,每一声吆喝、鸣笛都那么新鲜。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村庄,来到另一个世界。

父亲给晓角买了一点糖果,她小心捧着,跟在他身后。喧闹中,晓角畏首畏尾,怯懦得脸红发胀。父亲猛推了她一下,糖掉到地上。

在外公外婆居住的巷子,晓角认识了一帮小孩。他们热闹、客套、油滑,上学时因课业不佳,被平房学校里的老师训得很惨。其中年龄最大的女孩梳着整齐的马尾,个子不高,却居高临下。

她定了个游戏规则,找借口打晓角,逼问晓角为何不上学,然后装模作样出谋划策。晓角讨厌被打,却喜欢和他们玩。她发疯般想去城里上学。

识字以前,晓角拥有易于满足的快乐。在点火烧农田的春天,她喜欢把塑料薄膜挂在玉米秆上,看着它们在风中猎猎飞舞。现在她回到村里,这种快乐消失了。

院子和晓角的狗

像晓角这般年纪的孩子,大多去城里上学了。她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,幻想中有几个孩子陪她玩,还有老师。这些人物都有具体的名字,住的地方和性格。其中有个男孩叫小杰,性格软弱但阳光善良,喜欢帮助人,和她住在同一村里。

新年时大伯到来,是晓角唯一的慰藉。大伯的个头矮小,走路时拖着一条小儿麻痹的瘸腿。他上过学,中途肄业去放羊,被羊放了几十年,面色紫红,脏得不成样。

每逢新年,大伯将一个猪头和一点血汗钱交给赤贫的弟弟,任凭疯癫的弟媳夺下他的饭碗,注视弟弟用板斧砸烂玻璃,睡进黑洞洞的隔屋一言不发。

他是个结巴,插不上嘴,只能留下挣了一年的钱,早早拿起鞭杆,回到二十里外的另一个村,回到乌兰察布的荒山,在羊群的陪伴下,开始下一轮回。

大伯一生被困在残疾的身体里,困在放羊鞭子上。晓角被困在畸形的家庭,困在一个叫上学的虚假诺言里。也许因为两人的命运相似,大伯对她格外好。

年,大伯给她带来几块软糖,他问:

“角,你,你自学识了几个字了?”

“不少啦。”

“那,那就好,人活着得认得个头上脚下。”

“大爷,你想个办法让我上学去吧,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。”

大伯沉默了,盯着晓角攥紧软糖的脏手出神。

赶上正月,大伯穿戴整齐,拿着新挽好的鞭子,向顽劣的弟弟提出要求:

“俺……俺得让这个孩子上,上学去,她得……得离开你们,俺......俺先带她到她大姑家住……住几天,然后就去上学,你们不能毁......毁了她。”拙于言辞的大伯言辞坚定、认真。晓角跳下炕,站在他身边。

结果还是一样,争吵响起来。父亲辱骂声中的粗厉棱角,能割透好几层羊毛。大伯头低得要掉下来。

晓角大哭,拉着大伯的衣服,“你说过要带我去上学的,你说过要带我去上学的!”大伯结巴犯了,脸憋得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不久大伯患病,肺气肿,身体肿得像皮球。他从十五岁开始放羊,放到六十多岁终于停下。大家商量、对骂、撕扯,最后决定把大伯送进镇上的养老院。

大伯逃出过几回,和几个乞丐赶喜宴、丧宴,农村的鼓匠唢呐震天。在盛夏一个晴朗的午后,养老院院长打来电话,时好时坏的大伯总算死了。晓角戴上帽子,奔到田里告诉父亲。父亲“诶”了一声,步行去镇上了。

大伯在晓角家危房的院子里停了三天,然后被埋在遥远多沙的西山坡上。三天中,父亲哭昏两次,晓角一滴眼泪没掉,棺材临走时,给大伯磕了个头。

后来晓角得知,大伯死时双手紧握。人死时,有极想见的人,手才会紧握。晓角推断,大伯最后还是想再见她一面的。

那年,晓角九岁。上学的念头随着外公离开、大伯去世破灭了。晓角在一片荒芜中继续生活,幻想中鲜活的面容越来越淡,直至消失。他们没有和晓角一起长大。

田地

乌兰察布的风很大,刮天,刮地。风养活了许多味道,羊圈以下几米的湿土味,老果树长花苞那一刻的苦味,玉米根一冬后重见天日的呼吸味,河味,雨味,老鼠味,旧衣服味。晓角闻着这些气味生活。屡屡受挫后,她对生活的期望只是活着而已。

年,父亲意外接到一通来自乡干部的电话,说附近很多村子实行危房改造,很可能轮到他们村。

得知消息,晓角欢欣雀跃。整个冬天她都在盼着,有意无意地提起新家。干农活时她问父亲,住进新房后怎样通水,怎样安排牲口。父亲兴奋地附合,爸给你攒下钱打个井,羊还圈在原处,到那时候光景就会好的。

母亲冷笑:“净是说梦,人家咋就能给你盖新房,你自己还盖不了哩!”

日子一天天过去,风越刮越猛,屋中院中的尘土飞扬,四处弥散。

父亲边接着干部们说法不一的电话,边向女儿吹嘘自己认识镇上的人物。晓角嘴上肯定父亲,心却一点点变凉。她照例干农活,做家务,按时擦洗裂开的玻璃。终于,父亲不再接到干部的电话了。

无数问询石沉大海。在一个大风呜咽的白天,晓角再也忍无可忍:“我要换大家,我要换大家……”她连哭闹了几天。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抽旱烟,母亲斜楞着浑浊的眼骂道:“小疯子,想疯了,瞎扯什么?”

那年的扶贫行动实行在哪儿,晓角已经记不清楚。如同上学计划般,新房计划落空了。晓角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,母亲发疯父亲咆哮,她在地里锄玉米、种土豆。

晓角对新房许下过愿景,只是愿景并非砖头瓦片,而是父母和睦的契机,一家人重新开始的生活。

一个春日午后,父母下地刨玉米根,晓角找出母亲几种连吃了二十余年的药,坐到家门口的台阶上,拧开瓶盖,对着瓶口发愣。乌兰察布的春风凶猛而寒冷,刺眼阳光下,羊吃剩的干玉米杆微微发抖。

她凝视着形状各异的药瓶,坐了整整一个下午,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。走进屋里,将药瓶按原位置放好,也把自己死去的希望放好。那一年,晓角12岁。

年,早春的风再次捎来扶贫改造的消息。

清早,村长踏进晓角的家门,他平时从不造访。记录完晓角家的收入情况、地亩面积后,村长走了,临走前说:“国家要实行十个全覆盖计划,要盖新房,几个村子合并改为移民村,一户先只收五千,像你们家这样少数重点的贫困户,很可能不要钱。”

父亲高兴得叫喊起来:“人家又给你盖新房呀!”

这回,晓角并没有欢呼雀跃,她不愿再盼星星、盼月亮,最后一场空欢喜。

可那年春天的冻土一消,工程真的开始了。河对面的村民把自家门口木栏杆围的菜园率先清理,让出大片空地。挖掘机铲出大坑,堆起高耸的土堆。

没过两天,墙就砌了起来。工人全是外省的,说着听不懂的话。村民觉得砖房新鲜,总去看工人搭建。晓角也每天攥紧母亲旁观。母亲戴起红头巾,俨然一个少女。

到了夏天,四排扶贫房就已要上瓦了。它们整整齐齐,威严肃立。晓角听说,自家的新房是前排的第一间。她趴在窗台看了一眼,里面很宽敞,大梁刮得发黑,墙壁的砖块有细小裂缝。

新年后的腊月,一家人租了一辆铁皮车,开始搬家。整车装满旧柜、破桌、杂物。老房暴露出许多经年的旧物:二十年前的镜子依然完整,母亲刚嫁来时弄丢的梳子落满灰尘,晓角幼时第一个玩具娃娃只剩一个头,大伯生前用的羊毛剪生了锈,和一团结块的猫屎堆在一起。大伯的遗照放在堆东西的房间里,父亲跟晓角说,“去,把你大爷带上,要走了。”

寒意搅动着空气,阳光照进老房,尘土漫天。晓角最后看了一眼搬空的老房,禁不住想这个地方将来会变成怎样,钢牙铁齿的机器会吞噬一切,“施工危险”的警示牌立得很直。

她突然想起小时候,大伯送来苹果,母亲在外放羊,父亲让她拿苹果给母亲送去。晓角不依,说妈欺负大伯,为什么要给她送大伯的苹果。父亲说:“都是苦命人,没什么欺负不欺负的,送去吧。”

晓角抱好遗照,跟在车后,小心翼翼地走过冰面。

新房

晓角家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。除了玉米和土豆,家里有四头牛,是国家出一部分钱,自己出一部分钱买的。每年收入能有一万。最直接的感受是——家里能经常吃上肉,先前过年时才能吃上的菜,平时也能吃到了。

唯独,父母没有改变。搬进新房,生活条件改善,都没有止住父亲的咆哮、母亲的疯魔。只是此时的晓角,不再寄希望于他们的和睦,她已经找到新的寄托。

三年前,表姐送过她一个旧翻盖手机。旧手机坏掉后,外公又将二舅送他的手机转送给晓角。村里没有网线,两部手机通过迟钝的信号,连接晓角与外面的世界。

她大量阅读电子书,透过米黄屏幕上纤细的字,与萧红、莫言、余华、王小波、鲁迅、贾平凹在新房中对谈,又被海子、刘年、余秀华、洛夫的诗打动,时常想起外公曾让她背唐诗三百首,却一首没有考过。

年一个冬日下午,晓角独自在家,翻起洛夫的长诗《漂木》。内蒙的冬天五点天黑,屋外暮色渐浓。黑暗迅速地辏集,一个个小山包连绵不绝,相互应和。孤灯照着房间,晕开某种人造的黄昏。

你们/可以用盐腌我们/用火烤我们/切时间一样的切成块状/割历史一样的割成章节/然后装进一只防腐的铁罐扔入深渊/一个荒凉的黑洞/不,一个未预期的抵达/最后我们又回到/一个巨大而寂静的茧/一次鸿蒙而深邃的/睡眠

她感觉到自己的空隙。在她和所有人之间,有一个绝对空荡的深渊。她在里面挥动胳膊,什么也抓不住,发出喊叫,没人应答。

周围太安静了。晓角好像来到岸边,堆满锈一样的尘土,思想都躲藏起来了,伸手一握,一掌冷雾。羊群在山上慢跑,咩咩的叫声像是葬礼的唢呐。她翻出纸笔,写下:

窗外挂着羊皮像/我妈妈的背影

这是晓角第一次尝试表达。回忆起那个时刻,她只记得这一句。此后,她每天发泄式地写一篇或一段,没技巧,全靠乍现的灵感,想到什么写什么,像洪水,像惨呼。写完从来不看,烂到没法看,只顾提笔乱写,像溺水者紧攥住仅剩的木板,试图争夺最后一点对人生的掌控。

晓角把诗发在一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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