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天了。
父亲去世后的这天,我都是在浑浑噩噩和伤心自责中度过的,今天状态好一点,脑子比较清醒,我想在深夜来记录下父亲最后的天和他三个未实现的遗愿,以此来缅怀他。而父亲未实现的三个遗愿,则会让我痛苦自责一辈子。
第天:时间倒回到天前,年7月29日,一年中最热的日子,我和母亲带着父医院检查,父亲前段时间感冒,感冒之后浑身没力,剧烈咳嗽,气喘得厉害,呼吸急促,走不到米就要休息一会儿。
父亲有肺气肿、肺大泡好多年了,这些年一直靠药物控制着,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,田里的农活几乎不能动。这一次发作厉害,母亲不放心,医院。
拿到结果,我的冷汗下来了,诊断结果是肺癌。反复看着报告,我和母亲瑟瑟发抖。
父母育有我们兄妹二人,哥哥在美国定居多年,我嫁到扬州城里,父母住在扬州农村老家。
这个猝不及防的坏消息,让我和母亲乱了方寸,原本以为挂点水消消炎就能好转的,没想到是这个坏结果。
医生催促要尽快做病理检查,以便确定是什么癌症,然后好对症治疗。
医生告诉我和母亲,父亲的身体很虚弱,咳嗽厉害,如果检查时产生呛咳就会有很大的风险。另外,从报告来看,父亲的肺癌已经是中晚期,做针对性放化疗,效果也不会太好,他的病人中存活期没有超过两年的。
他要我们尽快做出决定,如果积极治疗,就立即要做检查,要做放化疗。如果保守治疗,就回去吃吃药注意休息,言下之意就是等死。
母亲不知所措,我决定要赌一把,我选择积极治疗!我不想放弃父亲,如果保守治疗,可能也就半年时间,如果赌一把,可能有两年左右的生存期,我想父亲活得久一点。
我决定告诉父亲实情,因为后续的检查、治疗都需要他积极配合,隐瞒是没有用的。
我小心翼翼地考虑着措辞,尽力说得婉转轻松,可父亲却出乎意料的镇静。
“我知道了,我早有预料,没事的,我现在没有后顾之忧,我不怕死,我想和医生交流下”
医生来了,告诉父亲实情,希望他积极配合检查和治疗。
“我不检查了,也不做放疗化疗,不受那个罪了,钱花得没有意义,保守治疗吧”,父亲的选择很坚定,无论我和母亲如何劝说,他固执己见。
远在美国的哥哥通过视频和父亲对话,请求他积极治疗,要他不要担心钱不要担心现在医疗技术。
但父亲心意已决。
在医院住了10天,每天输液消炎,父亲的气喘咳嗽稍微好了一些,医生开了抗癌药,父亲出院了。
第天:年8月7号,父亲出院了,为了便于照顾和治疗,我没有让他回老家,让他住在了我家车库里。我住五楼,父亲没法上去,我的车库在一楼,挺大,在父亲住院期间,我做了简单装修,生活实施都很齐全,门外绿树葱茏,小鸟鸣唱。父亲同意暂时住在这里,等病情好一点再回老家。
我开始疯狂地寻找各种偏方、秘方,尽力搜索有价值的治疗肺癌的信息,最后找到了远在桂林的一个老中医,买了他的药。
中药不光有口服的,还有敷贴的,我一步步地摸索实践,熬药、服药、敷贴、足浴……我严苛地帮助父亲执行。
第天:年10月7号,吃了两个月抗癌药和中药之后,父亲的状态果然好了很多,带他做了检查,父亲的肿瘤小了很多,我和母亲欢呼雀跃,父亲也很高兴。
第天:年12月7号,又过了两个月,父亲出院后第二次检查,我期待着奇迹出现,期待着肿瘤小一点,再小一点。可这一次,一盆冷水让我们凉透了,原先的肿瘤确实没有变大,但在肺部的其它地方又长不出了五六个肿瘤,而且生长速度很快。
联系桂林老中医,他说癌细胞耐药了,中药已经抵抗不了。
我没有放弃,又尝试着联系其它医生,西药、中药、偏方也都试过了几种,无奈回天乏术,最后所有的医生都摇摇头,说无能为力。
第天:父亲的病情恶化得很快,一个月后,腰部和腿部都开始疼痛,我知道,癌细胞已经转移了。
第天:父亲浑身都难受,疼得受不了,服了止疼药也没明显效果。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,他说想回老家,他不想死在我的车库里,他要叶落归家,死在自己的老屋里。他说,农村有风俗,人不能死在异乡,一定要死在自己家里,否则以后就是孤魂野鬼,很悲惨的。
我很为难,如果带父亲回老家,那就是等死,这样的事情我无论如何做不出来,住在我这里,离医院近,医院。即使希望渺茫,我也想尽力多挽留父亲一些时日。想想父亲很快就要变成一捧灰,我心痛得无法呼吸。
第天:父亲一直闹着要回家,今天天气不错,阳光明媚,我决定带父亲回老家看一看。
阔别五个月再回故里,父亲的开心写在脸上,他和每一个乡邻热情地打招呼。饭后他躺在院子里闭目养神,阳光温暖,微风轻拂,虽是冬日,也很惬意,我多希望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日子能停留能延续住啊。
傍晚前后,父亲又疼得受不了,我毅然决定带他返城,住在老家,无医无药,出了危险没法抢救。
父亲依依不舍地上了车,努力张望着窗外的一切,他心里知道,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活着回来了。
第天:父亲浑身疼痛,头部开始剧痛,我知道凶险的肿瘤在他体内蔓延,父亲的时日真的不多了,我决定带他住院,尽力让他减轻痛苦,医院不收,最后费了很大周折,医院。
住院第一天,父亲虽然疼得厉害,他尽力忍着,不出声,怕影响别人,他是个体面的人。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隐忍的疼痛,我心如刀绞。
父亲开始交代后事,他有三个愿望,想在去世之前实现。第一,想要儿子孙子回来为他送终。第二,想在老家的池塘里钓一次鱼。第三,一定要穿好寿衣在家里的床铺上断气,医院、在外地断气,他不想做孤魂野鬼。
我点点头,除了第一个,另外两个我不想让父亲有遗憾。
他看着我,吃力但认真地说,他想在周六离开这个世界,他说置办后事要三天,如果周六去世,我们只需要请假一天,周一请假就行了,如果在周一周二去世,我们要请三天的假,他不想影响我们上班,影响外孙上学。
我握着父亲的手,泪如雨下,父亲居然连死亡都要考虑到子女,不想连累子女,都想减轻子女的负担,这是怎样伟大的父爱啊,我的心在滴血。
第天:父亲疼得厉害,医生用了最重的止疼药,父亲不哼哼了,但是人也开始昏昏沉沉,迷糊不清。偶尔清醒时,他叫嚷着要回家,要见儿子孙子。我告诉他,等好一点就带他回老家,哥哥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了。
其实,哥哥和侄子根本回不来,疫情太严重了。等父亲状态稍好一点,我就让哥哥和父亲视频,哥哥骗父亲,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,让父亲等着他。尽管父亲已经昏昏沉沉,脑子不太清醒,但还是能感觉得出他的高兴和期待。
我知道,父亲的三个遗愿,第一个,儿子孙子为他送终根本实现不了。另两个愿望,我想尽力满足他,我不想让他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这个世界。
可医生告诉我,父亲的病情很凶险,随时都会走,现在还提什么钓鱼呢。
我跟母亲商量,明天我们就把父亲带回老家吧,三个遗愿我们至少满足他一个吧,让他穿好寿衣躺在自己的老家断气,母亲说好。
我告诉了医生我们明天出院的想法,医生同意了。
第天。终生心痛的日子,年1月29日。
父亲今天很难受,不停地哼,不停地躁动,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救护车已经约好了,我也做了计划,早上8点走,9点到老家,让他在门前躺一躺,看看不远处的鱼塘,虽然不能去钓鱼,让他看一看也好。然后,根据进展情况,再给他穿寿衣,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离去。
凌晨四点,我被母亲喊醒,说父亲烦躁了很久,现在不动了,气息很微弱,我叫醒值班医生,医生说情况不好,病人可能在一两个小时就要断气。
我和母亲慌了,我要医生叫,我们要立即回家,医院里,死在路上,这是父亲唯一可以实现的遗愿。
我们以最开的速度往家赶,我握着父亲的手,“爸爸,您一定要坚持,就快到家了!”。
父亲的手凉得彻骨,戴着呼吸机,父亲依然气若游丝,这时,我看见父亲的眼角淌下一滴泪。
“爸爸,爸爸,您一定要挺住啊,就要到家了!”,我声嘶力竭,泣不成声。
突然,一阵异常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,我四处找,原来是父亲的手机,放在杂物袋子里,这时候谁打电话给父亲呢?我满怀疑虑,打开父亲的手机,居然没有任何的电话信息,已接来电、未接来电都没有消息,手机上没有任何的字样,但铃声确实响过啊,我正纳闷时,听到车上的护士说,“没气了”。
父亲终究没有到家就断了气,等到了家,父亲已经有些僵硬,我们非常吃力地替他穿上了寿衣。
父亲的三个愿望最终都没有实现,这成了母亲、哥哥和我一辈子的痛,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痛,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罪我们。
说来也怪,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,父亲去世的那一天,正好是周六,和他原先设想的一样,他做到了!我想,这是靠他惊天地泣鬼神的父爱做到的吧,但我们却什么也没为他做到。
接下来的天,我都是在痛苦和自责中度过的。
现在,我把父亲最后的天零零碎碎地记录下来,就当是我对父亲的怀念和谢罪吧。
我想,真正的死亡应该是遗忘吧,我有影像有文字,我就不会遗忘父亲,父亲也就不会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