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乔桥
到了大雪节气,冬天是真的来临了,天寒地冻的感觉从头灌到脚。
天空像一张记录你一生的白纸,一年年你一个字都无法下笔;冬天的风呵,如麦秸垛下面垂下的冰凌,又冷,又扎手。小时候把娘套的厚墩墩的棉袄棉裤套在身上,跟着娘去镇上赶集,跑二里路顿觉汗涔涔;而今一出门遇寒风便牙齿打颤,把大衣裹了又裹:
“冷吗?”
“不冷,呵呵!”
然四季并非如你所愿,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凉风冬有雪。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
这人间好时节,当属村里人的冬天了!
冬收
天刚蒙蒙亮,娘就起床去房后菜园,菜园后面是茫茫的白马河,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。
一颗颗白菜生的滚圆娇嫩,霜降前娘就用稻草绳把它们捆住,据说这样可以促进白菜包心;菜园土质干硬,青头萝卜攒足了力气,长出墨绿色的叶子;还有乱石头旁边随意躺着的北瓜,藤蔓已经干枯,弯弯的肚子,腰身带着条纹;北瓜里面还夹杂着一层毛茸茸、圆溜溜的冬瓜,青绿的硬硬的皮,泛着一层白白的粉。
下午日落前,娘就用镢镰把菜收完,空荡荡的菜园,不经意间,还有其他几种花儿躲过严寒幸存下来,竟让人感到意想不到的欢愉。
冬储
窖萝卜。菜园里除了新种的香菜、生菜,还有一片空地,娘就在那片空地上挖一处萝卜窖,一米多宽窄,一人深,把萝卜倒进挖好的坑里,然后用土把萝卜窖埋上,在填土之前,在萝卜窖中间放一些干玉米秸秆,娘说这样可以起到透气的作用。
存白菜。把白菜放在走廊上一颗一颗的摞起来,上面盖上草苫子,或者是破旧的棉被,逢天气好阳光充足比较暖和的时候,娘就把草苫子掀开,让白菜晒晒太阳或者给白菜翻翻身。
娘每天中午翻白菜的样子,就像我小时候写作业,从左到右,一笔一划,规规矩矩,仔细而认真,让我忍不住想把人生重新捋一捋,摘掉阴暗伤感的叶子,让干净饱满的内心面对阳光。
在阳光下,一切又是另外一种色彩:稻子可以绿成翡翠,天可以蓝到水洗,玫瑰花可以红到透明,有阳光的日子,推开窗小院像滤镜筛过一样呈现香槟色。
腌酱豆。用簸箕把黄豆筛干净,倒进锅里用大火煮熟煮烂,把烀好的豆子晾干,然后放在胶丝袋子里,用干麦秸捂上十天半个月,进行自然发酵,豆子捂好后,会有一层绿色的长毛霉菌,继续在太阳下晾晒后,放进坛子里,添水加盐加作料,再放上薄薄的冬瓜片进行腌制。
林清玄在《清欢》中写道:蓼茸蒿笋试春盘,人间有味是清欢。于我而言,我娘熬的香喷喷热腾腾的北瓜糊涂、腌制的青椒萝卜咸菜、美味可口的酱豆便是这人间不可名状的“清淡的欢愉。”
利器
《礼记·月令》中有季冬之月“命农计搁耕事,修来招,具田器”,这便是像我爹一般的农人在冬季里要做的事,忙了一年,农具可能有破损,需要挨个检查,加以整修,这样可以避免来年春天贻误农时。
修器具是最热闹的,除了“叮叮当当”的声音外,还有农人们你来我往的嬉闹声。大家说是帮着修农具,其实也就是想一起点支旱烟,拉拉家常,回望这一年收获的喜悦日子,弹指间,下一个播种的春天又到了。
庆余年
临近年末,我娘开始淘麦子磨面。她把麦子淘好晾干,装在袋子里,放在地排车上,拉着去磨面。早年面坊多的是,如今大家都喜欢吃超市卖的白面,很少有人去专门磨面吃。
我很佩服我娘数十年如一日的毅力,还有她把磨面机掏的一干二净的品德。磨面机停止操作了,大多数人扎好面袋子就走了,我娘与别人不同,非得用细毛刷把出面管子扫干净,为此,我爹从不陪她磨面,感觉太丢人了。
啥年代了,还这么俭省节约!
当然要节俭,每一粒麦子从一粒种子,到慢慢发芽,再到慢慢长大,然后经历苦寒、暴晒、风吹雨打,到最后成熟,这条人生路何其漫长啊!
漫长的人生路,祖祖辈辈几代人像日历牌一样,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了。
曾经年轻力壮的二叔过了三分之二的日子也走进了冬天,他慢悠悠的蹬着三轮车过来了,车上载着两岁的小孙子,那小孩挺直着身子,一双手扶着车厢前面的围栏,寒风吹的他小脸通红,像村头红彤彤的柿子。
村头那棵柿子树也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,一入冬便寒叶落尽,结子满枝,点点橘红色像燃烧的烛火,想起《桃花扇·哀江南》的一折[沽美酒]: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,旧红板没一条,秋水长天人过少。冷清清的落照,剩一树柳弯腰。
我们这些远嫁他乡的女子,在异乡守着无涯无际广袤的爱情,午夜梦回之时,想起这温暖而明亮的烛火,内心不断酝酿许多感觉,一首诗、一幅画,或一首古老的怀念的歌。
当然,还有故乡绚烂的阳光,刺破厚厚的蓝灰色云层,照着小院读书的娃,一旁的母亲坐在板凳上,一针一线纳着棉鞋底,这一冬天要做五六双棉鞋,想着男人与娃穿上她纳的棉鞋,她的脸上就会漾起幸福的笑容。
夜幕降临,万籁俱寂,偶有虫鸣,也是寂寥稀疏。四五个农人围着烧的正旺的炉火,打着纸牌,炉火里烤着地瓜和土豆,只待大雪纷飞,六畜兴旺,五谷丰登——庆余年。
来源:我的县城笔记